该不该骂陈佩斯?

八月 2, 2025 - 23:18
 0  0
该不该骂陈佩斯?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潜水鱼X (ID:qianshuiyuhere),作者:何润萱,题图来自:AI生成


暑期档后半场,随着《南京照相馆》带动大盘,整个市场稍微热了起来,连续10天单日票房破亿,总票房突破50亿。


陈佩斯的《戏台》也在这种向上的氛围里一路走高,正式上映后的两天单日票房都超过了4000万,灯塔预测票房也在4.87亿,远超过了网传陈佩斯投资的3亿。而随着《戏台》变热,关于这部电影和陈佩斯也出现了新的舆情:豆瓣8.1的高评分下,有人骂陈佩斯老登味儿太重,质疑他对女性角色的使用和处理。


给没看过这部电影的人简单介绍一下剧情:影片讲述强权粗暴介入戏班、艺术家陷入混乱的故事,但争议集中在女性角色被物化和对男旦的羞辱性对话。


片中洪大帅的六姨太思玥,在两度委身于自己沉迷的霸王角儿时,都刻意露出了大白腿,在男演员面前极尽勾引之能事;此外,电影甚至还安排了戏腔叫春环节,让在场的其他男人拿这个当黄段子开玩笑,说是男旦在练声。


这种处理方式其实是典型的男凝叙事,在当代影视讨论中早已被证明会削弱女性主体性。而关于男演员余少群饰演的男旦,其在片中也遭遇经典凝视:洪大帅一见他的扮相,就说这小娘们儿真俊。


(图源:豆瓣)


毫无疑问,《戏台》的性别观念肯定是落后的,个中情节之设计,冒犯到当今女观众是意料之中。正如隔壁三号厅所说,这些情节去掉其实也不影响主线剧情,是实实在在的性别窠臼,甚至有损这部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。但今天,我并不想一棍子打死陈佩斯,因为《戏台》实在是一部足够封闭在历史局限性中的特殊电影。


(图源:灯塔数据库)


灯塔专业版在7月27日出现了一个略显诡异的数据:当天,在全国其他地区都是《南京照相馆》登顶时,只在北京地区,《戏台》成为单日票房冠军。而灯塔后台的数据显示,在《戏台》的想看用户画像里,占比最高的是40岁及以上的用户,高达51.8%,和暑期档其他热门电影的用户画像截然不同。


引用这两个数据,我想表达的是,陈佩斯的受众可能根本不是被他冒犯的年轻女观众,而是一群对性别话题不那么敏感的中年人甚至银发族。他们显然来自更偏好京剧的北方地区。片方在营销时使用的话术是带爸妈去看,这就足以证明他们对自己的基本盘预估也是如此。


(图源:微博@电影戏台)


这也带来了一个有点意思的话题:如果会去电影院购票支持陈佩斯的观众(甚至是女性观众),他们并不在乎性别话题,那么陈佩斯是不是不该被骂?从绝对正确的立场上,刚刚我们已经批判过了,但从产品和受众双向奔赴的市场来说,在他们对彼此的封闭奔赴里,这个性别意识的对错似乎并不那么重要。举个例子,就像剧集市场愿意反复选择鞠婧祎,即便口碑一般,只因她对小学生有稳定号召力,陈佩斯对于银发观众而言也是类似的存在。


没有替他们价值观辩护的意思,只是,大家已经很能接受剧集市场要定向发行给某部分受众,那么电影市场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到这点?


其实电影市场早就开始分众化,《人生大事》《人生路不熟》等影片都精准击中某类群体,《戏台》的受众集中在北方和银发族也在情理之中。我看了两场《戏台》,这部电影的银发观众人群和含奶量都远超这两年其他院线片。《戏台》的性别意识虽然落后,但看到白发老奶哈哈大笑的时候,我也确实觉得,跟她们很难谈论这个话题。


定向观众之外,陈佩斯自己也完成了这个电影的另一种封闭性。他不像其他第五代大导演们,或为了名或为了利经常变形,拍这部讽刺喜剧,他更像是把自己的人生浓缩到了一个前史的原点,是他话剧理想的落地。


而回到他的创作系统,《戏台》的故事依托于戏曲文化,讲的就是一群唱戏的艺术家们如何被强权侵蚀甚至毁灭的故事。在这个由七旬老人构建的传统戏曲生态里,戏班轶事里有黄段子和性别调侃,就是一种符合他个人叙事的惯性。


陈旧吗?是的,但他没有像当代商业电影一样,刻意迎合年轻受众的价值观,而是拍给他自己的观众群。对于一个32年来只做一件事,重新回到大银幕的七旬老人来说,批评是可以的,一揽子清算是不必要的。更不用说,《戏台》话剧版自2015年起在全国巡演超300场,是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原创话剧之一。


之前我也写过陈可辛和冯小刚,总体来说,在我的价值排序里:陈佩斯>冯小刚>陈可辛。这不是因为陈佩斯最老,而是因为他的个人创作性最强,不靠女性苦难卖票,嫌弃他的价值观老旧,用脚投票就好。


冯小刚虽然男味儿依然,但他至少表现出一种正在试图理解女性处境的笨拙努力,老实人值得先批评再鼓励。


最后才是陈可辛,假借女性主义,挂羊头卖狗肉,以“女性主义”包装营销,但创作逻辑依然是用男性主视角消费女性苦难。因为它主动蹭社会议题,所以我们的批评会更狠。


综上来说,我确实对陈佩斯的批评轻一些,但这是因为创作动机和文化语境完全不同。我们要批判《戏台》的性别意识落后,但不需要对创作者本人进行道德清算。基于创作系统的差异性,我确实认为,对陈佩斯的批判可以轻放一点。


必须得承认,这里面还有一些情感分,作为曾经中国社会的最大公约数之一,陈佩斯的小品贯穿了很多国人的童年记忆。因此,他后来选择和央视割席,去做一个不合时宜的人,也显得格外壮烈。


在巅峰时期急流勇退,在郊区种石榴树,选择话剧这种赚钱效率最低的载体去实现自己的艺术追求,陈佩斯的身上是毫无犬儒主义的。他自己把这形容为“逃”,但这种逃离主流需要巨大的勇气和代价。看到这样一个人,带着自己线下已经演了十年的话剧重回大银幕,我觉得至少是值得思量一下的。


虽然陈佩斯在《戏台》里出演的是班主,但我倾向于认为,金啸天和凤小桐(电影里霸王和虞姬的角色)才是他的分身。金啸天出场的前半段是个纯粹的浪荡子形象,抽大烟,恋爱脑,晚上要登台早上还昏迷不醒。


但是偏偏是这个大烟鬼,是全片中唯一不对强权屈服的人,蓝大帅打跑了洪大帅,他还在台上稳稳唱戏,管你地动山摇,我只唱我的霸王别姬。他对应的或许是陈佩斯多年前在《夕照街》里扮演的二子,是迷茫的青年,但也是机智可亲的观察者。


至于凤小桐,彩蛋里安排他跳河,班主拦都拦不住,这才更像当年陈佩斯自己的经历,腰杆太硬经不起折辱,不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就只能自戕了。


至于他自己在《戏台》里饰演的侯班主,看似更容易在权力面前滑跪,但一个小细节足以证明,其本质依旧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:大嗓儿被洪大帅的权力抬上了戏台,众人都知道,让这个卖包子的上台唱戏是为了活命,但是侯班主到这个时候,还很在意他唱的那个音是不是跑偏到山东落子了(注:另一种山东省内的传统曲艺形式,和片中的京剧唱腔有别)


71岁的陈佩斯,仍然在通过电影表达他挺直的脊背,比这个时代的很多年轻人都更接近理想主义。这是在他的陈旧混浊的性别观念下依然天真的地方。而天真对于创作者来说,就是一种最强的生产力,在这种生产力面前,我们至少可以给予一些态度上的尊重。


人总是复杂的,当一个创作者足够真诚纯粹的时候,也不妨碍他身上有明显的缺点。比如陈佩斯,性别争议和不犬儒的手艺人精神在他身上是并存的。


分层时代,人们观念的水位总是有参差,真正重要的是:在一个创作者足够真诚而作品又带着时代局限的时候,我们能不能同时做到两件事——指出问题,也给他尊严?如果能,那我们的文化讨论才算走出简单粗暴的骂战,真正变得成熟。
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潜水鱼X (ID:qianshuiyuhere),作者:何润萱

你的反应是什么?

喜欢 喜欢 0
不喜欢 不喜欢 0
喜爱 喜爱 0
有趣 有趣 0
愤怒 愤怒 0
悲伤 悲伤 0
哇 0